全停住了。坐在她旁边的是安努什卡呢还是一个陌生人?“在椅子扶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呢?是皮大衣还是什么野兽?而我自己又是什么呢?是我自己呢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她害怕自己陷入这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但是什么东西却把她拉过去而她是要听从它呢还是要拒绝它原来是可以随自己的意思的。她站起身来定一定神掀开方格毛毯和暖和大衣上的披肩。一瞬间她恢复了镇定明白了进来的那个瘦瘦的、穿着掉了钮扣的长外套的农民是一个生火炉的他正在看寒暑表风雪随着他从门口吹进来;但是随后一切又模糊起来了…那个穿长背心的农民仿佛在啃墙上什么东西老妇人把腿伸得有车厢那么长使车厢里布满了黑影;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尖叫和轰隆声好像有谁被碾碎了;接着耀眼的通红火光在她眼前闪烁又仿佛有一堵墙耸立起来把一切都遮住了。安娜感觉得好像自己在沉下去。但是这并不可怕却是愉快的。一个裹得紧紧的、满身是雪的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她立起身来定了定神;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到了一个车站而这就是乘务员。她叫安努什卡把她脱下的披肩和围巾拿给她她披上向门口走去。
“您要出去吗?”安努什卡问。
“是我想透一透气。这里热得很呢。”
于是她开开门。猛烈的风雪向她迎面扑来堵住门口和她争夺车门。但是她觉得这很有趣。她开了门走出去。风好像埋伏着等待着她欢乐地呼啸着竭力想擒住她把她带走但是她抓牢了冰冷的门柱按住衣服走下来到月台上离开了车厢。风在踏板上是很猛烈的但是在月台上被火车挡住却处于静息的状态。她快乐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含雪的空气站立在火车旁边环顾着月台和***辉煌的车站。
三十
暴风雪在火车车轮之间、在柱子周围、在车站转角呼啸着冲击着。火车、柱子、人们和一切看得出来的东西半边都盖满了雪而且越盖越厚。风暴平静了片刻接着又那么猛烈地刮起来简直好像是不可抵挡的。但是人们跑来跑去快乐地交谈着咯吱咯吱地在月台的垫板上跑过去他们不断地开关着大门。一个弯腰驼背的人影在她脚旁悄然滑过她听到了锤子敲打铁的声音。“把那电报递过来!”从那边暴风雪的黑暗里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请到这边!二十人号!”各种不同的声音又叫喊起来人们裹住脖颈身上落满白雪跑过去。两个绅士叼着燃着的纸烟从她身边走过。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正待从暖手筒里抽出手来握住门柱走回车厢的时候另一个穿军服的男子走近她身边遮住了路灯的摇曳的灯光。她回头一看立刻认出了弗龙斯基的面孔。他把手举在帽檐上向她行礼问她有什么事他能否为她略效微劳。她凝视了他好一会没有回答而且虽然他站在阴影中她看出了或者自以为她看出了他的面孔和眼睛的表情。这又是昨天那么打动了她的那种崇敬的狂喜的表情。她在最近几天中不止一次地暗自念叨说就是刚才她还在说弗龙斯基对于她不过是无数的、到处可以遇见的、永远是同一类型的青年之一她决不会让自己去想他的;但是现在和他重逢的最初一刹那她心上就洋溢着一种喜悦的骄矜心情。她无须问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她知道得那么确切就像他告诉了她他来这里是为了要到她待的地方一样。
“我不知道您也去。您为什么去呢?”她说放下她那只本来要抓牢门柱的手。压抑不住的欢喜和生气闪耀在她脸上。
“我为什么去吗?”他重复着说直视着她的眼睛。“您知道您在哪儿我就到哪儿去”他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呢。”
在这一瞬间风好像征服了一切障碍把积雪从车顶上吹下来使吹掉了的什么铁片出铿锵声火车头的深沉的汽笛在前面凄惋而又忧郁地鸣叫着。暴风雪的一切恐怖景象在她现在看来似乎更显得壮丽了。他说了她心里希望的话但是她在理智上却很怕听这种话。她没有回答他在她的脸上看出了内心的冲突。
“要是您不高兴我所说的话就请您原谅我吧”他谦卑地说。
他说得很文雅谦恭但又是那么坚定那么执拗使得她好久答不出话来。
“您说的话是错了我请求您如果您真是一个好人忘记您所说的就像我忘记它一样”她终于说了。
“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我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