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本来大的躯此刻蜷缩着陷沙发的中心，显得小了一圈。他的脸比刚刚住医院的时候明显消瘦了很多。他上披着一条雪白的地羊绒织毯，那是我帮他从家里拿来的。当时我还特别小市民心态地在他的奔驰的宽敞后座上，横躺下来，将毯裹在上，享受了一下有钱人的生活。我透过后视镜看司机的表情，他正端坐，目不斜视，我想多年来他已经被洺训练得就算他车里载着张曼玉，旁边还有贝克汉姆在唱《情买卖》，

在我还在不断回想我这三年来的生活时，我已经走了医院的大门，这所医院这几年几乎都没怎么变化。其实也不需要变化，它早在当初落成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修到了可以随时挂一块黄铜牌就能立刻变成术馆或者博院的地步。你看过有哪家医院拥有一个大的湖泊吗？这里就有，湖中间还有一个三米的Hygea的雕塑——古希腊神话里的健康之神。你有看过哪家医院的大堂穹上绘制着油画么？这里就有。你有看过哪家医院挂一个门诊号就需要二百七十块么？这里就有。

依然残余着把泥地炙烤得发的威力。然而一转，南湘就已经每天早上和我一起，踩着圆规般的跟鞋走《M。E》的大楼，我们穿着差不多的小黑裙，留着差不多的发，用差不多的频率打电话发短信，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化妆而她素颜——并且她更。天杀的女娲！对此，顾里有一句经典的话语，这句话还好是对唐宛如说的，否则如果是针对我，我估计受到的打击足以对这个世界产生更一个层次的认识。她说：“当初女娲泥造人的时候，其实认真，也很一视同仁，只是她在你的时候一不小心打了个嚏。”

他们的灵魂里，都有这样的气味。

似乎他们都来自北方遥远的港，肩上落满了冬雪的芬芳，他们的呼都像那里的山脉般沉默辽阔，眸是原稀薄天空下的灿世星辰，他们有北方寒冷世界里应有的邃廓，他们也有那里苍凉的避世姿。他们披挂着波斯毯、白狐披肩，他们上隐秘的地方有着不为人知的刺青。他们像是落落寡的贵族，被金银财宝珍珠香料围绕着，堆砌满的孤寂。他们站在哪里，哪里就开始飘起碎小的雪来。

想起简溪，我心里又一次升起那仿佛被稀释后的悲伤。像一杯加了的酒，已经不醉人了，但是还是闻得到清冽的酒香，它能把回忆染醉，染成让你承受不了的气味；或者说像一本看过无数遍的悲剧小说，再次阅读的时候，已经无法泪盈眶，然而里，却依然有一只小拳，轻轻地在里面敲门。

风停了一夜，还没有重新开始刮起来。清晨的雾气还沉甸甸地拢在湖面上，周围的常绿木依然郁郁葱葱，树叶上结满了厚实的霜。湖面仿佛也在带着秋凉的空气里沉静了很多，像一面上帝随手放在草地里的大镜。我一边贴湖边走着，一边望着湖里自己的倒影发呆。三年前，伤心绝的顾里就是从这里一个猛倒栽去的，她那个时候外表理智、冷静，然而内心却在密度的重击之下四分五裂了，仿佛一台看起来光鲜亮丽但盘里各木病毒肆的级笔记本电脑。她投湖时的姿态太过淡定从容，以至于起初作为目击者的我和唐宛如甚至觉得她只是想去捕条鱼。几秒钟后当我和唐宛如反应过来时，我们被吓傻了，愣在湖边呆若木，仿佛两个被掉的机人。还好简溪当时果断地湖里，把她捞了起来。

我走过那个湖泊，湖边的石板铺就的路依然一尘不染，和三年前相比，我甚至觉得时间一都没有在它上面留下痕迹，它依然平整，依然光，依然没有走形——它就像是顾里在每天喝着弱碱抗氧化剂、涂着LaPrairie胶态铂金华下维持着的那张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顾里是恨不得能把她的脸摘下来，泡在福尔林里的。她甚至有一段时间一直研究、查阅北京那一全国最著名的晶棺材的资料，她号称是杂志需要一个专题。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恐怕…Anyway，我觉得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中国防腐事业的先驱，并且千古留名。

我走洺的病房，推开门，他已经从病床上下来了，此刻他正盘坐在落地窗边的一个柔而宽大的沙发里，手上拿着一本刚版的国外设计杂志。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很轻，他在清晨光下显得眉骨很，窝很。他只要不动，就立刻会变成《VOGUE》杂志上前几页那些面容苍白、目光料峭的模特。但此刻，他只是一个病人。我突然发现，他和几年前住在这里的崇光有一异常相似的地方。尽他们彼此里并没有淌着共同的血，但是他们的灵魂里，都散发着一同样的气味。

怎么形容——

不过说到顾里，她现在已经能拈而笑、浮云过巅般地和叶传萍约好一起brunch了，她们可以仿佛好妹般一边切割着排一边喝着气泡控制。谁能想象，三年前的她在大学里的时候，被叶传萍的黑大轿车了一脸的尾气，灰土脸地站在大学宿舍的门泪汪汪的。那个时候的她还在客厅里摆着IKEA的沙发。她还能兴致盎然地走在IKEA人满为患的大堂里，对那些以“简约、价比、小清新、北欧设计、环保概念”为关键词的家连忘返。三年之后，她在ARMANI外滩旗舰店的家居展区连忘返，她的关键词也迅速地化为了“贵、很贵、非常贵”不得不说，她的适应能力真是超凡脱俗，数十亿年前的地球上，几颗小小的海底虫步履蹒跚地爬上了海岸，经过漫长的化，竞天择之后，当年战胜恶劣环境，适者生存的小小虫类化分裂成了两个族，一个是蟑螂，另一个是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