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家里的老司阍。那个老头子长得酷似王安老爹,也是一只眼睛,瘦干干的模样。这个老头子很会省,或者说,一钱如命。据说他有了钱就去买印花布,用蓝布包好了挂在房梁上,挂得门房里连天花板都不见了,却舍不得钱去逛窑子,躲在门房里打手铳,被人撞见了好几回。无双的母亲要把他撵走,但是老撵不成。他好像有点背景。还有无双的奶妈,长得像座大山。经常到厨房要来两个用过的面口袋,坐在前院里给自己缝乳罩,一个盛五十斤面的口袋只够一边。她老想勾搭后面的大师傅。那个大师傅红白案皆能,戴一个铁脚近视镜,头顶秃光光。还有一个老是醉熏熏的车夫,还有个姨娘,是老爷的小老婆,每天傍晚时都要在院子里高叫一声:彩萍!到厨房给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洗屁股!
王仙客坐到这个椅子上时,感到很累。因为他花了两年的工夫,才找到了这个空院子,而要找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原先只有一个无双,后来多了一个鱼玄机,现在却是整整的一大家人。再找下去还不知要冒出来多少。想找到一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是一大群。但是他别无选择,只有找下去。这是因为王仙客是个哲学家,知道这句名言:运动就是一切,目的是没有的。所以寻找就是一切,而找的是谁却无关紧要。
王仙客坐在这个椅子上,什么都想起来了。因为这个椅子是这所房子的中心,那些人都为它而存在。其实到宣阳坊以前,王仙客记得其中的每个人,但是宣阳坊里的人说,他们不存在,所以就淡忘了。但是坐在这个椅子上,就会对此坚信不移,因为椅子在这里。
王仙客坐上了这个椅子就浮想联翩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这椅子也是他的座位。以下是一些背景材料,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在唐朝,人们认为舅甥关系的重要性,不下于亲子关系。所以假如一个人没有儿子的话,外甥就是他的继承人。王仙客的舅舅就没有儿子。同时在唐朝,一个男人要是有表妹的话,就一定要娶她当老婆。只有没有表妹才能娶别人。就是因为王仙客既有表妹,又有舅舅,所以他已经在山东老家被扫地出门。假如他找不到无双,他就没地方可去了。在这座宅子里,王仙客和他舅舅都是一家之主。但是他就是想不起他舅舅来。彩萍告诉他说,那是个黑胖子,面孔很粗糙,成天寡言少语的。她还说了很多细节,但是王仙客一点也不记得了。这就是说,所有的人是为了椅子上的人而存在,但是椅子上的人反而不存在。这就叫辩证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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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来找无双,彩萍把头发染绿,但是当时的染发技术不过关,上午染的发,到了下午就有返黑的倾向;晚上睡一觉,枕头染得像洒上了苦胆一样。而且那种染料会被吸收到体内,以致她的血都变绿了,整个儿像一只吃饱绿叶的槐蚕。王仙客和她做过了爱,连阴茎都会变得像临发芽的绿皮土豆。而且她还会出绿色的汗,这时候雪白的皮肤就会呈现出一片尸斑似的颜色。而且她眼睛里的世界正在变蓝,这是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变成绿色的了。如果拿来一条雪白的手绢朝上呵一口气,手绢也会变成淡绿。这个绿荧荧的彩萍按照王仙客的嘱托,从家里出去,到侯老板的店里买一支眉笔。挑来挑去,眉笔都是黑的。彩萍就挑起眉毛来说:大叔,这颜色不对呀。有绿色的吗?侯老板说,小娘子真会开玩笑。哪有人用绿眉笔。彩萍瞪起眼来说,这怎么叫开玩笑!都是黑眉笔,绿眉毛的人怎么办?侯老板说,这就是搬杠了,哪有人长绿眉毛。彩萍就喝道:呲牙鬼,你睁开眼睛看看,老娘长着什么颜色的眉毛?侯老板听了这话,好像挨了兜心一拳。想要把这个来历不明的绿毛妖精臭骂一顿,又好像被什么人掐住了喉咙。直等到彩萍走出了店堂,他才追到门口去,大叫道:臭婊子,你不要美!我知道你是谁!早晚要你的好看!
彩萍对王仙客说过,侯老板脾气虽然坏,但却是个好人。好人都是心直口快。侯老板骂过,我知道你是谁,早晚要你的好看,就回到柜台后坐下了。这时他对自己骂过的话将信将疑起来:到底他知不知道这绿毛婊子是谁,早晚会怎样要她的好看等等,都成了问题。顺嘴说出来的话,似乎不是全无凭据,但是他实在想不起凭据在哪里。彩萍在侯老板店里捣乱的事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