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一年夏天，有一天刮着很好的风。全洛的人都到城中间来看那架风车砍人。当然这件事不是说开始就能开始得了的，有好多准备工作要：首先必须给机上足了油，否则它就会嘎嘎响，正在撤的男人听见这声音就会连打寒噤不来——女人的情形不了解，推想也是一样的。其次要把风车上的六面大帆升起来。我们国家的风车都是卧式的，和欧洲的不一样，一个大圆盘上立了几桅杆，架在离地好几丈的地方，看起来像地上的帆船。卧式风车的好是省材料，坏是效率不。一起了帆就猛转起来，把升帆的人从上面甩了下来，赢得了观众的一阵喝彩，至于那六个升帆的人当然是摔死了。这台机的不足之是缺少开关或者刹车掣动一类的设备，只能靠升帆启动，降帆停车；故而每次开动都要牺牲六个升帆的人，停车时往往也要死人，因为你看着风停了，上去降帆，没准就会来一下阵风，故而杀人的批量一定要大，否则得不偿失。除了这一不足，转得还是满好的，木齿在圆周运动，块直线运动，于是就把第一个公差推了去，绪果砍来一堆烂咸鱼似的东西，连脑袋都找不着了——当然，该脑袋并未消失，而是搅了齿，后来在远一颗树上找到了，——只好随便拣一块挂在城门示众，让过路的看着就纳闷，猜不是什么东西。

有关洛城里的事，我们可以这样来解释：这座城市了病，起初有病的只是李靖。本来他还不足以构成大害，后来又遇到了红拂，这病就变得不可收拾。本来安份守己的李二娘居然会跑到菜地里给他们送饭，足见受到了传染。任何病都会给们制造麻烦，故而当儿的就讨厌任何有病的人。我还有自知之明，知自己也是有病的人，从来不怪们讨厌我。除此之外，我还是自觉的，除了证证定理，一格的事都不敢；当了四十多年光，从来没犯戒。

到李靖的，就禁不住猛烈开火，但他又把缩回去了。矢石如雨，都打在破门板上，转之间把两扇门都打散了架，好像一个栅栏。然后大伙就喊：里面的人来投降，手抱在脑袋后面！也有人喊投降来里面的人，脑袋抱在手后面的，那都是张之故。虽然是一堆乌七八糟的嚷嚷，但还听得是什么意思。当时李靖除了来投降别无路，因为那五百人一拥而上足可以把土地庙推倒，还能把筑成土地庙的每一块土坯踩碎，把修建土地庙的每一木料都拣回家当柴火，只在地下剩一堆土，到了那个时候，李靖自然也不会还是一个问题。所以他长叹了一声，抱住了后脑勺，回过去看了看吓白了脸蹲坐在地下的李二娘，还有直站着面无血的红拂——红拂虽然面无血，但是挑着眉，双目炯炯有光，咬着下嘴，整个脸表示一定程度的倔——然后他就走了土地庙去投降。这时候他心里什么都没有想。他只知呆在庙里没有路，所以他就去了。李卫公抱着脑袋来投降时，红拂跟在他后面，也抱着脑袋。公差们不知庙里原有二女一男，所以看到来了两个人就心满意足。至于庙的李二娘材小巧玲珑，长一个娃娃脸；来的红拂亭亭玉立，秀发披肩，上没有酒糟味却有香味等不同之，其实有不少人看来了，只可惜没人想到不是一个人。

大家都以为这座庙有灵异之，应该把老婆带来，让她也走去。李卫公来投降时，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大家看了也很放心，全站了来，围过去要给他链，这一来四周的人就少了。正在这当儿，庙里忽然有声音，大家又一分神。李靖趁此机会一膝盖撞倒了一个人，就往草稞里钻。钻去他自己都大意外，原来这些日他日夜劳，在草稞墙等等不显的地方都挖了沟，仿佛准备好了要钻沟逃跑的样。公差弟兄们见到他逃跑当然就追，却又纷纷陷了坑里。原来他又在附近一带挖了好多的坑，坑里上了散发着菜园味的质，表面上撤了浮土。这又仿佛是存心布置了一些陷人坑。他了这么多布置，却一都没告诉红拂。这当然不是有意的，他长了一大把脑，这个脑的事，那个脑都不知，事情一忙，行事就七八糟。他逃走时，这么多脑又没有一个想到要拉红拂一把。好在红拂和他在一起过了这些日，对他的品行也有了解。李卫公一启动，她就跟上，像跑接力时捧一样，把手腕往他手里一，吒一声：给！在这情况下，他当然不好意思不拉住。红拂还用另一只手往后一揽，想把李二娘也拽上，但是没想到李二娘本就没跟来。李卫公逃走时的冲力非常大，本就不容她回看，就把她拉跑了。好在李二娘也用不到她心，人家在破庙里自杀了。

后来那机了病，齿椭圆运动，块的轨迹波狼形，把人轧成内燃机曲轴的样于。总而言之、那天的情况惨烈无比，以致过了好长时间，洛城里的公差一听见刮风就打寒战，有人建议上面钱，在该磨坊周围加一圈绳网，免得砍下来的人总找不着，再把机好一，以免它分不清什么是砍，什么是碾。但是们说用不着，这样可以激励公差们尽心于公事。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怪虬髯公。他能够找到李靖，却不帮着捉拿。他觉得百莫辩，也逃洛城了。后来在扶桑，假如有人问起这件事，假如你是同情公差的，他就说：我红拂呀！我不能手捉她。假如你是同情红拂的，他就说：那么多公差无辜丧命，你不痛心吗？总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吧。假如你两边都同情，他就说：我又红拂，又同情公差，只好这样办了。人难呀。不你怎么提问题，他都有办法解释。当儿的人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