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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4)

现在我还在怀念上大学一年级的时期,那时候我写着一篇理论文;还在准备投考历史系的研究生;时时去看望我舅舅;不断思辨艺术的真谛;参加京城里所有新思想的讨论会;还忙里偷闲,去追求生系一个肤白晰的姑娘。盛夏时节,她把长发束成了尾辫,穿着白的T恤衫和一条有纵条纹的裙,脖和耳后总有一些细碎的汗珠。我在校园里遇上她,就邀她到松树林里去坐。等到她在乾松针上细心地铺好手绢,坐在上面,脱下脚上的凉鞋,再把脚上穿的短丝袜脱下来放在两边时,我已经开始心不在焉,需要提醒,才能开始在她领上的肤上寻找那酸酸的汗味。

小舅妈还说:到底是艺术家,连家伙都与众不同──别的男人肯定没有这本领。我舅舅听到这里就会面红耳赤,说:报告教!请不要羞辱我!士可杀不可辱!而小舅妈却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别瞎扯!我杀你嘛。来,亲一下。此后小舅只好收起他的满腔怒火,去吻小舅妈。吻完以后,他就把自己受羞辱的事忘了。照我看来,小舅不再有往日的锐气,变得有脸,起码在舅妈面前是这样的。据说,假如小舅妈对舅舅大喝一声立正!我舅舅总要傻呵呵地问:谁立正?小舅妈说:稍息!我舅舅也要问谁稍息。在帐蓬里,小舅妈会低声说:同志,你走错了路…我舅舅就会一愣,反问:是说我吗?我犯什么错误了吗?小舅妈就骂,人说话,狗搭茬!有时候她和我舅舅说话,他又不理,需要在脸上拍一把才有反应:对不起,教!不知你在和我说话。讨厌的是,我舅舅和他的那个东西都叫作王二。小舅妈也觉得有,就说:你们两个简直是要气死我。久而久之,我舅舅也不知自己是几个了。

我舅舅陷在碱场里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擅长情。假如他长于此,就能让小舅妈把他放来。在我看来,情似乎是竞技育;有人在十秒钟里能跑一百米,有人需要二十秒钟才能跑完一百米。和小舅同时习艺所的人,有人已经来了,挎着习艺所的前教员逛大街;看来是比小舅长于此。竞技育的诀窍在于练习。我开始练习这件事,不是为了救我舅舅,而是为了将来救我自己。

塌塌地倒着,像个蒸熟的小芋。你必须对它喊一声:立正!它才会立起来,像草原上的旱獭,伸向四下张望。当然,你是不会喊的,除非你是小舅妈。这东西很听指挥,不但能听懂立正、稍息,还能向左右转,齐步走等等。在响应令方面,我舅舅是有病的,他左右不分,叫他向左转,他准转到右面;齐步走时会拉顺。而这些病它一样都没有。小舅妈讲起这件事就笑,说它比我舅舅智商。假如我舅舅IQ50,它就有150,是我舅舅的三倍。作为一个生,这个数字实属难能可贵。小舅妈教它数学,但它还没学会,到现在为止,只知听到一加一两下,但小舅妈对它的数学才能很有信心。她决心教会它微积分。这门学问她一直在教小舅,但他没有学会。她还详细地描写了立正令下后,那东西怎样蹒跚起,从一个问号变成惊叹号,颜从灰暗变到赤红发亮,像个产的苹果。她说,作为一个女人,看到这个景象就会觉得目惊心。但我以为男人看到这景象也会目惊心。

在碱滩上,我想营救小舅时,忽然想到,艺术的真谛就是叵测。不过这个答案和没有差不多。世界上没有人知什么是“叵测”假如有人知,它就不是叵测。

我舅舅和小舅妈在碱场里陷了僵局,当时我以为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小舅妈不懂得艺术;所以她就知拿艺术家寻开心。假如我懂得什么是艺术,能用三言两语对她解释清楚,她就会把小舅放来。但我没有这个能耐。所以小舅也不来。

最近,我在同学聚会时遇到一个女人,她说她记得我,并对这些记忆了一番诗意的描绘。首先,她记得世纪初那些风,风里夹杂着很多的黄土。在这些黄土的下面,树叶就份外的绿。在黄土和绿叶之间,有一个男孩,裹在一灰土的灯绒里,病病歪歪地穿过了场──此人大概就是我罢──在大学期间我没生过病,不知她为什么要说我病歪歪。但由她所述的情形来看,那就是在我去碱场之前的事。

据说,我的鼻夏凉,很是可;所以她也不反对撩起尾辫,让我嗅嗅项后发际的发。从这个方向嗅起来,这个女孩整个就像一块酪。可惜的是,我经常想起还有别的事情要,就匆匆收起鼻来走了。我记得有一回,我在她下嗅到一沉掂掂的半球形的味,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忽然想起要赶去看我舅舅的通车;就这样走掉了。等下次见到她时,她一副要哭的样,用手里端着的东西泼了我一脸。那些东西是半份炒蒜苗、半份烩豆腐,还有二两米饭。蒜苗的火候太过,变得塌塌的。豆腐里放了变质的五香粉,有发苦。至于米饭,是在不锈钢的托盘里蒸成,然后再切成四方块。我最反对这样来米饭。经过这件事以后,我认为她的脾气太坏,还有别的缺,从此以后不再想念她了;只是偶而想到:她可能还在想念我。

这个女人是我们的同行,现在住在海外;闻起来就如开了瓶的冰醋酸,简直是颗酸味的炸弹。在她诗意的回忆里,那些黄沙漫天的日里,最值得记忆的是那些青翠滴的绿叶;这些叶的象征。然后她又说到一间小屋,一个窗。这个窗和一个表达式联系在一起──这个表达式是2x2,说明这窗上有四片玻璃,而且是正方形的──被一块有黑红两图案的布罩住,风把这块印

刚上大学时,我老在想什么是艺术的真谛,想着想着就忘了东西南北,所以就有人看到我在场上绕圈,他在一边给我数圈数,数着数着就了,只好走开;想着想着,我又忘掉了日日落,所以就有人看到我在半夜里坐在房烟,把烟一个一个地往下扔;这件事的不可思议之在于我有恐症。因为这个缘故,有些女孩上了我,还说我像维特斯坦,但我总说:维特斯坦算什么。听了这话,她们就更我了。但我忙于解开这个难题,一个女孩都没上,听任她们一个个从我边飞走了,现在想起来未免后悔,因为在她们中间,有一些人很聪明,有一些人很漂亮;还有一些既聪明,又漂亮,那就更为难得。所谓艺术的真谛,就是人为什么要画画、写诗、写小说。我想作艺术家,所以就要把这件事先想想清楚。不幸的是,到了今天我也没有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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