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消声拆了下来。让黑烟横扫街，让噪声震破玻璃。因此街上的行人都打伞，见了黑烟过来，就把伞横过来挡挡，而临街的窗都贴了米形纸条，好像本市在遭空袭。这都是因为有人拆了消声。假如你逮住一个问他为什么这么，他就说，消声降低力增加油耗，而且装上以后还是黑，还是吵，只不过稍好一，实属不值。当然，你还可以说，取下消声，省了你的油，吵了大家，所以应该安上。他则认为安上消声，大家安静，却费了他的油，所以应当取下来。归结底，假如消声能省油，谁也不会不安它。如果说到了这儿，所有的人都会同意：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设计的这破机。只有我不同意，因为这个王八就是我。所有街上跑的、家里安的柴油机，只要是黑烟，吼声如雷，就是我设计的，假如既不吵，也不黑，那就是的，而且售价达到了天文数字，数字是多少是国家机密，我们不该知，而知这些数字的人，又本不知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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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本不保表面上那样天真。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我认识的人发数盲的，多到我记不住。这就是说，我完全知谁会发数盲——我见过的太多了。就以目前为例，我可以打赌，技术有一个数盲，就是趴在我背上这个姓徐的。早上他提着塑料桶，里面只有底，或者底都没有（你要知班上不供应饮，自己不带就是想喝别人的）；上二战时期飞行员的帽，哆哆嗦嗦地站在路边上，拖着两截清鼻涕，长相尖嘴猴腮。就是把他行将发数盲这一撇去，也足够不讨人喜。我不知有谁喜他，不论是男人女人。但是他现在没有发数盲，他是我的人。他没有钱可以找我借，当然事后准不还；没吗可以找我要，但是我的也不多。这就是说，我必须他，因为我是老大哥。

技术的房在东山边上，三面环有走廊，这说明这座房有年了，过去是某位达官贵人的避暑别墅。前几年站在走廊上可以望见大海，现在在刮大风的日里还可以看见，在其他的日里只能看到一片黑烟。走廊用玻璃窗封上了，这些玻璃原来是无的，现在变成了茶。这些变化的原因当然是柴油机冒的黑烟，现在这所房上有一铁烟囱也在突突地冒这黑烟。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间房也需要取、需要照明，取就需要柴油机冷却来供给气，照明则需要柴油机带动地下室里的发电机。这个嘣嘣响的鬼东西是我十年前的作品，代表我那时的能力。现在我应当能设计一柴油机，起码像泰国的产品，那机发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或者像日本柴油机，那机无声，也不排废气；当然，谁也不能要求我设计瑞典柴油机，那东西你就是把坐在上面，也不知开动了没有。但是应当是应当，实际上我就会造这鬼东西——开动起来像打夯机和烟雾弹的东西。世界上其他地方不像我们这样，人家甚至很少用柴油机，这是因为那里能找到足够多的未患数盲症的人，来设计

每个当了老大哥的人，都有这样一特殊的品行，就拿我来说，有时候我就是我，有时候是王二，他是一个随时随地就在前的四十八岁的男人。在后一情况下“我”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小徐没有托车，必须有人去接他上班。好吧，王二就在前，那么王二就去接他吧——这时本就没有“我”这东西。等到“我”回来时，就会发现这样消耗了我的汽油，毁了我的车——这小托设计载重是八十公斤，王二一个就有八十公斤。除此之外，他像个者一样趴在我上。小徐这东西占了你的便宜也不说你好。这都是责任心过带来的害。

责任心过重常常使我大受伤害，每次里有人失踪了，我都到去找：去公安局，去医院，甚至低声下气去问保安（他们对裁员不友好，托车在他们门前停片刻，车胎就会瘪）。到都找不到之后，坐在技术里长吁短叹：假如某某能回来，咱们就开party庆祝——我贡献一百元。同事们说；算了吧老大哥，这小准是得了数盲症。但我不听这话。我从来不相信哪个某某会得救盲症。结果他真的就得了数盲症。每次发生了这事，我都有被欺骗、遭遗弃的觉，一坐在凳上，叫：给我拿救心丹来！

二十年前我来过北河，达地方东西两端各有一座小山，山上树木葱茏，中间是一片鞍形的地带，有海滩，海滩背后的山坡上树林里面是一些别墅——一些优雅的小房。现在海滩的情形是这样的：海滩背后没有了树，那些别墅还在那里，但都大大地变了样。所有的门窗都不见了，换上了草帘、包装箱上拆下的木板、瓦楞纸箱，里面住着施工队、保安员、小商小贩，总之，各城打工的人，门窗都被他们运回家去了。他们在院里用砖垒起了一些类似猪圈的东西，那是他们的厕所。烟囱里冒漆黑的烟，因为烧着废胎。海滩上一片污黑，全被油污染了。海面上漂满了塑料袋，白的看不到海。废胎、废油、塑料袋我们大量地拥有，而且全世界正源源不断地往这里送。简言之，海滩变成了一片黑烟和废油的沼泽地，如果山上很脏的话，这里就是个粪坑。而小徐却偏愿意住在这里——这就是说，我不得不过下来接他。假如不是这样，我情愿永远不上这里来。于过去的职业训练，我见了丑陋的东西就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