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之中，

那天夜里我说：在这世界上要想成一番事业，非（）亡命徒不可。比如布鲁诺这厮，在宗教法肆之时提倡日心说，就是十足的不想活了。他被烧死了。作为一个男人，被烧死不足为奇，但他还熬丁无数的酷刑，实在可钦可佩。教廷说，只要你承认曾受鬼之诱惑，可以免遭刑罚。砍、上吊、喝毒药，可随便你挑。临死前还可玩个女，嫖资教廷报销。但他选择了一条光荣的荆棘之路，被吊上拷问架去。两绳，一捆手，一捆脚，咯咯一叫劲，把他活活地拉长，原本一米六十的，放下来时被拉到三米七八。火刑死之时，刽于手用杈把他挑到柴堆上，盘成一堆（像蛇一样——王二注），放火烧掉。布鲁诺真好汉也！还有圣女贞德，被捕后，只消承认与鬼同谋，就可先吊死再烧。但她不认，选择了被活着烧。年轻姑娘的，烧起来最难煞。据史籍记载，那一天贞德着亵衣，腰束草绳，被引到火刑旁，铁链拦腰束定。这时她发现，柴堆上面还铺了一层油松松针。这搞法缺德得很。贞德见此，只微微皱眉，对刽手说：愿上帝宽恕你。这贞德真是个好样的娘们！一火时，松针上火苗猛窜上去，把发眉亵衣一燎而光。还烧了一燎浆大泡！把个漂亮的姑娘烧得像癞蛤蟆，还要忍受慢火的烘烤。人家在她对面放了镜，让她看着自己发泡。只见那泡泡一个个烤到迸裂，浆飞溅，而贞德在火焰中，双手合十，中只颂圣母之名，直到烤成北京烤鸭的模祥，一句脏话也投骂。烤成烤鸭的模祥，她就啦，圣母之名也念不来了。在我看来，贞德比布鲁诺伟大。因为王二可以布鲁诺，不了贞德。我要被烤急了，一定要骂你妈。圣女要是骂这话，一切就都完了。

我妈跟我说的却是：人就是四十岁时最难过。那时候脑很清楚，可以发现自己在变老。以后就糊里糊涂，不知老之将至。

还有一个女研究生对我说：老师，听说您是有名的王铁嘴，是名不虚传。

上有掉的吗？

叔本华说：人在四十岁之前，过得很慢，过了四十岁，过得就快了。

我和线条谈这件事，是在矿院学生办的咖啡馆里，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嚷嚷了两次。一次是因为说到秫秸扦，还有一次是谈到李先生和小转铃。我说他们知了又有什么呢？小转铃我，李先生你，一定会原谅我们。现在一想到你，我就会直。所以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假如现在不，到直不起来时一定会后悔。有海涅的悲歌为证：

那天晚上在实验楼，除了狂言，我还了别的事，对女人的内衣有了初步的了解。我的手从她上衣下伸了去，解开了背后罩的挂钩，然后那东西就如护甲，松松散散挂在外衣和肤之间，以后探手到她前，就如轻骑阵，十分方便。我发觉女人的房比其它分温度要低，摸起来就如两个小苹果一样。除此之外，还说了些疯话：我们生在这亡命的时代，作为两个亡命之徒，是何等的幸福！真应该联手一番事业！

咱们孔夫说的是：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不逾矩。好像越活越有劲，真妙呀！可不逾矩以后又是什么？所以我恐怕他是傻兴了一场。

我和线条了咖啡馆，在外面漫步。外面漫天星斗。我上想起了二十三年前，也是仲夏时节，我和线条半夜里爬到实验楼上，看到漫天星斗，不禁狂言：假如有一百个王二和一百个线条联手，一定可以震惊世界！

有一朵紫罗兰熠熠生辉。

而线条则说：她希望酷刑之前给五分钟上厕所，见到血淋淋的场面她就频。

这话我倒是听。但她在背地里说：这家伙老了以后一定得吧得吧得，讨厌得要命。

妈的，我好不后悔！

这轻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

时至今日，我仍不以为这是狂言。两百个一模一样的怪东西聚在一起，在力学上就是奇迹，震惊世界不足为奇，不震惊世界反而不对。比方说，二百名歌星联袂义演，一定会震惊世界。一百个左独和一百个右独一齐现，也会震惊世界。一百个十七岁的王二和一百个十七岁的线条联手，那就是二百名男女亡命徒，世界安得不惊耶？！

我说：是吗？一张唱片用的时候久了，也会跑针的。

我对线条说：老天爷会垂青我们，给咱们安排一场酷刑，到那时你我可要住，像个好样的爷们和好样的娘们！

除了别人说我和说四十岁的话，我还发现自己找不着东西；刚看过一本书，击节赞赏，并推荐给别人看，可是过了几天，忽然发现内容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而过去我是了名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对我倒是一件好事：以前只书不够读，现在倒有无穷阅读的快乐。因为以上，在这不惑之年，我却惶惶不可终日，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成天想的是要和线条搞婚外恋。更地说，是想和她，当然，也不想太多。我的状况是这样的：一局一次有余，二次勉。所以一两次就够了。

还有个更狂的研究生说我：老师，我觉得您讲话它犯重复。

二十三年之后，线条对我说：现在机会到了：我们正可以联手一番事业。摆在我们面前的正是一场酷刑。我会秃，减迟，老，胃疼，前列大不来，痛，折磨了我一辈的腰痛变成截，驼背，重减轻，脑昏聩，然后死去。而她会房下垂，月经停止，因萎缩而受火的煎熬。皱纹满脸，发脱落，成为丑八怪，逐渐死于衰竭。这是老天爷安排的衰老之刑，这也是你一生惟一的机会，起腰杆来，证明你是个好样的！

线条所建议的是：在衰老到来之时，一件值得一的事，正如布鲁诺提倡日心说，贞德捍卫奥尔良一样。我们要在未来的痛苦面前，毫不畏缩，持到神志丧失的时刻：正如布鲁诺被拉成面条之前还在持日心说，贞德被烤熟之前诵圣母之名一样。我

我读过的诗里，以此节为最惨。线条说：这儿有我的学生，就站在吧台后面。你要是一定要嚷嚷，咱们到外面去。